山西——“襄垣鬼子”不能再说

池鱼

不说脏话、贬低污辱人尊严的话，是语言的文明。襄垣鬼子，解剖来看，还不是句赖话。

襄垣县在山西省晋东南，属于长治市的管辖县。说到山西的一些县份，襄垣不陌生。有些地方的名响，就是靠一招喊出来的。或某个名人，或某个名产，或某个重要地标。如一说起女皇武则天，知道是咱文水县出生的。一吃牛肉想起了平遥家，一说世界最大又古老的木塔，那就是应县了。


襄垣生产什么，以前的人不知道。在交通落后的古代，一座大山横亘，就像隔离在天边，出一次门很难。没有手机，没有电灯，没有铁路的年代，知道外乡人的信息就靠舌头接力。见过的讲给没见过的，印象就是实相。二手信息往往就会把真相变味。没办法，这就叫贫穷落后的旧时代。

许多人没去过襄垣之前，认识襄垣就是凭口传的描写——襄垣鬼子。鬼子这个概念的舌头频率应该是近代，抗日战争打日本鬼子。鬼是相对于人的，鬼子的本意是捉摸不定的种，烧杀抢掠，一肚子坏水。


把襄垣人说成是鬼子，实在是六月雪的窦娥冤。是谁制造的这个“赖词儿”，应该是解放前的事儿了。


口碑就是品牌，经过了时间，流水成历史，你想用抺布擦去几乎不可能。襄垣鬼子说咱襄垣老乡，是既成的时间段落。任何东西随时而变，都会褪色。但嵌入记忆那是事实。


既然擦不去历史留下的印痕，就应该扯出来为她正名。


襄垣鬼子，本身不是句赖话。


去年胡说写过篇《闲说长治》，就提到过老上党国人的性格，温柔，绵软，既不像晋南河东人敏捷快意，又不似雁门关外的塞北汉子豪气爽利。上党人柔中有刚，幽默内敛。


襄垣人是很有代表性的一族。


其实一地一族人的性情脾气，大概看了此处的六合环境，基本上可以描写一二的。


上党在山西晋东南，襄垣占尽了天时地利。易经论风说水，东南位呈吉祥不用解释。长治一带卧在太行山与太岳山两手的怀抱中，自古物华天宝。山西表里山河，千百年没有大的天灾。只是到了现代，煤铁蕴藏，是福却造了祸。一张土豆形状的地图，硬是滥挖滥釆的生态恶劣，旱魃横行。尤其赖以生存的水资源严重缺乏。无山不贵，无水不灵。全省独有上党地区，水流较充沛。资料上看襄垣县，小河流水，小水塘子不计，一境就有六个水库，恐怕在全省也不多。襄垣县在长治市很有经济地位，民营企业发达，县城也是建设的一等一漂亮。智慧勤劳，还离不开好风水。

（发鸠山）

上党国是三千年前商周年代的封国。党是说地形地貌的，群山连绵，石峰土陵，还有一处处山中的平地。黄土高原的典型特征。此外，天赐了上党区纵横的河流，遍处镶嵌的水泊。多水而无灾，造就了三晋最有灵气的好风景。小气候，小流域，加上多样的农业种植。难怪是华夏文化的发祥地之一。五千年前炎帝在上党发鸠山上创世纪，尝百草，开稼穑，把人类从野蛮的狩猎时代带到农耕时代，就是从这块土地做试验田的。后来上党地区优先开始了种植作物，也是人类最早走向文明的地片。


襄垣人是有福的。


天下泽、潞二州，古人都很称羡的美好山川。泽是指现在的晋城，潞州是长治市这一片。春秋战国到五代宋朝千百来年，除了潞安府，襄垣还一直是政治中心。上党郡，襄垣郡，管辖范围还延伸到太行山东面的河北涉县。古代的襄垣厉害了。

襄垣县的县名，来自赵襄子。春秋年代的起始来自三国分晋。赵襄子他爹是赵简子，是太原城的建造者。晋国后期，六个大贵族分割了国家。赵襄子雄才大略，智勇过人，联合韩家魏家二公子，在太原打败了最强的对手智伯，由此造成了韩、赵、魏三家瓜分晋国的结果。襄垣这一片是赵襄子的封地，他选择了此处的风水宝地，筑成了城池。垣，城墙的意思。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赵襄子，地名有文化灵气，就叫成襄垣。上党郡一度还叫襄垣郡。

到了宋朝之后，襄垣的风光便逐渐被潞州占去，成了长治的一个属县，一直延续至今。


最近一个朋友到襄垣去出差，回来很惊喜的样子，说想不到那么背静的地方，襄垣县城建的那么美，还有五星级酒店，那一条条宽敞的大道，高层建筑林立，简直不比任何城市逊色。我觉得好笑，你以为那是穷山恶水的地方？孤陋寡闻了。襄垣鬼子呵，这个光荣帽子是随便人戴的吗。


还有一重自豪不能说。襄垣这个县的现代变化和我的一田姓好友有关系。他在这里主政几年，为变化襄垣用了心机，属于胆大智慧型政治家。可惜一着不慎，走进了无路的黑胡同。无论咋说，在襄垣踏下个历史脚印也不软了。


话说回来，为什么襄垣人不明不白戴了顶“鬼子”的帽子？拆解这个问题得放大格局。这应该是一种民间的黑色幽默。


首先，鬼子不是古老词汇，前面已说过了，可能是抗日战争后的囗头禅。另一种比喻是人和鬼的比较，鬼是人的升华，修辞中常把一些道法高超的人才，喻为鬼才。山西省各地，人们戏说起来，称“鬼子”的县份还不少，从南至北，苪城鬼子，霍州鬼子，平遥鬼子，平定鬼子等若干。细数这些县份，都有共同的特征，历史文化古老，人文荟萃，自古商业经济发达。一地方时髦发展，他地人羡慕嫉妒恨。赠送个鬼子，以示戳心的表答。襄垣也入了“鬼子”的行列，实际是地域评价的荣耀，说明咱襄垣人聪明见识广，人才济济不算啥，鬼才云集才牛掰呢。


在数个鬼子县份中，襄恒鬼子喊的比较频，还有另一个道理。晋东南各县，幽默无处不在，各县份乡亲互赠名号，如壶关圪垯，阳城猴，沁县圪针…。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形容，外乡人觉得逗乐有趣。无论咋说，襄垣鬼子决不是坏话，评说中聪慧掺着些狡猾。呵，其实这属于人文世界的精彩。

（仙堂山）

襄垣县地处太行山西麓，山地，丘陵居多，川地少。这里民风淳朴，代代男女濡染着黄土高原人的憨实。


幼年时到今，相处个叫晋襄的好友，父母就是地道的襄垣人。故乡情深，名字就烙下了祖先的根源。我们相识相伴已半个世纪，异地面少，但见了格外亲切。感觉襄垣人憨厚诚实，豁达心开，交往舒服，打从骨子里的信任。小时去了他家，榆次晋华纺织厂的排房宿舍，老少数口人挤在一间狭窄的屋里。叔叔阿姨的善良热情，至今历历在目。还有那句原汁原味的襄垣话，“你们实跟在一达儿，可要好好的”。“不要闹，不要狠(拿)别人的东西”…，这些都是过去老人们嘱咐娃们的台词儿。


头回听到说“襄垣鬼子”，也已长大成人。脑子一头雾水，与好友对照，怎么也联系不到鬼子一辙。到了工作单位，也巧，和襄垣人有缘。我的直接上司王主任也是个襄垣土产。王主任语言诙谐活跃，智慧中带着狡黠，又有骨子里的善品正气。我办公室的对桌同事，也是襄垣鬼子。他叫李正平，一生谨小慎微，勤勉做学，来不得半点官场的奸滑，可惜英年早逝。经过和多个襄垣人打交道，又加广泛的人文认知，这才明白了襄垣鬼子的内涵，更多的是善良的褒意。

生活中经常听人们侃南说北，说这里的人好，不难相处，那里的人孬，太圪撩不好斗。这些都是视野狭隘，知识浅薄的过。人类根本没有地域生产的善恶，只有文化的差异，价值观的不同。哪儿的人不好呢，都好。而哪个地方也同样良莠不齐。


上党区自古就是好地方，襄垣，包括邻近的武乡，沁县，屯留等地，外乡人听他们方言土语，几乎没大的区别。只有本乡土的才能有细腻的分别。都同出一脉，绵软内刚的民风，一样的好人性。吃喝穿戴，村庄的房屋村街，相同的风俗民情。千百年过渡到今天，襄垣还是较发达的地域。上世纪80年代，从省城坐綠皮火车到晋城，榆社到长治市得咣当多半天，沿途穷山连绵，绿色少见。襄垣城破旧小样。如今不识原样了。多条高速穿行太行山中，一片翻新的山城新貌。


早晨吃饭，老乡们离不开稠粥。八路军小米加步枪，打败了日本鬼。最初吃的就是武乡、襄垣一带的太行小米稠饭，吃的杂粮抿圪斗。

襄垣还出产了不少历史文化名人，如辅助汉高祖定天下的张良。“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于千里之外”。还有春秋时的智者羊舌赤，“举内不避亲，举外不避仇”。有明代忠臣连楹，一生事主不贰，传为千秋佳话。还有一位仗义的襄垣壮士豫让，在中国历史上可与刺杀秦始皇的荆轲媲美。豫让为主公智伯复仇，刺杀赵襄子多次不成。赵襄子钦佩他的侠举。他自毁身体终不能成。赵襄子给了他穿的衣服，豫让刺赵襄子的衣冠当复仇报恩，然后自杀身亡。故事哀婉悲壮，十分动人。


襄垣最有历史文化含金量的人物，还数东晋年间的法显。《西游记》的唐僧西天取经，那是玄奘大师唐朝年代到印度学佛传教的故事。襄垣人法显比玄奘还早两百多年。他历尽坎坷，把佛文化从印度、尼泊尔国带回来，为佛传中国做出巨大贡献，是中华最早的文化外交使者，是伟大的佛学家，思想家。


有关法显的事迹恕笔者不赘述了。

拉拉扯扯叨歇襄垣，都是些支离破碎的印象，浅见。总之，咱襄垣不一般。


崭新的时代了，夸襄垣人可以，不要再说襄垣鬼子了，有点儿圪瘾人。

（via：转载自微信公众号“胡说胡又说”）